梵宫撞钟

无题 HE 三

  自从那日小润玉走进了笠泽的大门，便再也不曾出来过。我便化作鹿形时常徘徊于门外，等他出来。所幸魇兽以梦为食，我不担心饿死，但是这具新的身体实在有许多我不适应的地方，只能暂且延缓闯进笠泽大门去找小润玉的计划。

  尽管如此，我还是日日担惊受怕，小润玉身世极为悲惨，他的生母为了伪装他的身份，甚至有做出活生生割他犄角，剥他鳞片之举，而且是日日重复。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润玉再受如此痛苦。

  可我现在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魇兽，没眼光一点的都以为我是鹿，该怎么保护好小润玉呢。我印象中小润玉开始受这酷刑是他被欺负狠了被迫反抗的某一天，眼下我没再见过小润玉，希望他还是安全的，剧情不会因为我的介入有过多偏差，多缓我几日寻找保护小润玉的方法。

  世人皆知魇兽以梦为食，却不想魇兽食梦是为了筑梦。魇兽一族在此世间可谓极为稀少，不属六界闻名的四界中任何一界，自身气息又极为淡薄，善于隐匿。再加上魇兽一族在幻术上天赋极高，世间再无处其左右之族，上天赏饭吃，哪有不接受的道理。

  守着大门的这几天，每夜我都有去各处食梦。笠泽大门进不去，小鱼小虾的梦总不会拒我，翻找了许多散仙洞府，倒还真叫我找出一卷积灰已久的幻术之法。虽然看着破破烂烂，讲述的幻术看起来也十分粗浅，但眼下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，当下就着这本《入梦决》修炼起来。

  也不知究竟是我当真天赋异禀，还是那《入梦决》深藏不露，我才守着笠泽大门苦修几天，幻术就堪堪入了门，而我也在此时等到了小润玉。可当我隐匿身形好躲在暗处瞧见他时，差点没稳住冲上去咬死他娘。

  只见小润玉头顶上围着一圈白布，原本那两只小巧的犄角如今只余两个不断渗血的洞。小润玉的娘亲簌离指尖轻触到那两个狰狞的血洞，小润玉便全身一抖，眼角滴下泪来。他的娘亲还不停念叨着：“去玩吧，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吧，这样你就和他们一样了……”

  他娘的，我就放他回家几天，就给亲妈糟蹋成这个样子，是可忍孰不可忍！我憋着怒气等着簌离进了笠泽大门，看着还坐在门前默默哭泣的小润玉，连忙显出身影一下化形坐到他身边，捧着他的脸颊心疼得看着那两个还在渗血的血洞，碰都不敢碰上一下，生怕他疼，恨不得这是剜在自己身上。

  小润玉忽然看见我，猛地一惊，伸出手就想捂住头上那两个血洞，一不小心碰得狠了眼泪又掉的更凶，我忙摘下他的手握紧道：“你干什么，不痛吗？还碰！小心感染。”我都不敢碰谁准许你自己碰了，真是的……

  “不……不会感染，娘亲上过药了……”小润玉眼角含着泪，刚刚那一竟惊还没缓过神来，眼下只是顺口回答我的问题。我看着这个惹人心疼的小娃娃，心中五味陈杂，可能刚刚我语气太凶吓着他了，我叹息一声，忍住心疼，放缓语气问他：“疼吗？”
 
  小润玉看着我，这才全回过神来，他眼角还挂着泪，却已对我露出一个初见时大大的笑容，摇了摇头，刚想开口，便被我的指尖按住嘴唇。我眉头一竖，佯装凶狠地责备：“别说你不疼，我替你心疼！”

  小润玉被我一吓，别了瘪嘴，等我撤回指尖，他才低声开口道：“我那两个角是不是很难看……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……”

  听着他委屈的又快要哭出来的声音，我连忙打断道：“谁说不好看，我就很喜欢啊。润玉你看，我不是也有角吗？我们是一样的。”说着，为了增加可信度，我还凭借这几天练的局部化形化出了头上的角来。

  看着这条小龙咬着嘴唇又有要哭的迹象，我想到‘完了，这下他没了角，只有我有角还露给他看，这不戳人伤疤嘛！’心里将自己抽了一遍，我又将角收了回去，只听他哭道：“那我的角以后还能不能长回来……我不想和他们一样，我只想和你一样……隔……”哭着哭着还打了个隔儿。

我看着他噗嗤一笑，见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还盯着我瞧，顿觉不妥，我忙收敛了笑意，正色道：“会的，会长出来的。”

  小润玉停住了哭泣，我点了点他的鼻尖，哄他道：“润玉可是小龙哦，很美丽的龙，角还会再长出来的!”说着我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，一边开口问他:“润玉的名字是谁起的？”一边伸手想要剥开他的衣衫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痕。簌离可别把他龙鳞也给拔了，不然说什么我都一定要去咬死她！

  小润玉完全没反应过来，等他回过神想要阻止我，我已经剥开了他的衣领。“娘亲说，是爹爹取的……”看着那些完好的龙鳞，我心中略微松了口气，心下却对润玉这答案起了疑心，难道这天帝对他们母子还有良心？。可见他还低着头手中拽着衣襟，我猛然觉出不对，尴尬地打了个哈哈，连忙帮他把衣服整理好。见他还迟迟不肯抬头，我只好蹲下身从下往上看着他，果不其然就见他又是满脸红彤彤的，看见我连忙又眼神转了方向。

  我尴尬地坐正，这扒人家小孩的衣服是不太好，不对，是怎么想都太不好了！于是我连忙轻轻摇了摇小润玉的肩膀，温声道歉：“润玉对不起，我就是想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痕，冒犯了，真的很对不起”小龙你快原谅我吧。

  只见小润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我，满眼的水光还未褪去，现在仿佛尽是对我的控诉。我受不了那个眼神，内心实在惭愧，连忙转移话题，认真盯着他道：“润玉，你身上的鳞片有被拔过吗？逆鳞也还在吗？”

  小润玉摇了摇头，很诚实答“没有，还在”让我着实松了口气。幸亏这次他娘心软，不然我能不能保下他都很难说。

  想到我凭借这几天修习的幻术才只算如门，魇兽年岁小食梦的时间又短，我倾尽全部力量也不过护他一枚鳞片……握紧双拳，指甲掐进掌心抑不自知，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小润玉，也深深为自己的无能悲愤，心平第一回如此渴望力量，仅为保护眼前这条小龙。

  忽地一双手握上我的双拳，我抬眼看着小润玉，只见他认真注视着我的脸，手上轻柔的力道不容我拒绝的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，他顶着头上两个可怕的血洞眼神却深深地看着我，轻声问：“姐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？”

  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，又无法逃避那如此认真的双眸，我偏过头沉默了半晌，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清了清嗓子：“你可知……”谁知一开口，声音还是如此干涩。

  “你可知你娘为什么要这样对你？”我一闭眼干脆张口这样问，无论如何要从根本解决问题。

  “我知道。因为我是小龙，和小鱼长的不一样。”果然小润玉只知其一不知之后的二三四五六，我刚想继续，就听他又道：

  “我知道娘亲是为我好，我……不怪娘亲……”小润玉定定地注视着我，这个眼神恍然让我忆起了成年的润玉，一样这般温和，仁厚。

  “那你可知你娘说不定会将你全身鳞片拔去？”我脑海中一片空白，只能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如此问。

  空气中似有一瞬凝滞，润玉没有说话，我也屏住了呼吸，直至良久他开口，我才得以吸入一口气，险些将自己憋死，我听见他很认真很严肃的问我：

  “那我以后还能长出来吗？”

  “可以，全身的鳞片皆可，唯有逆鳞不行。”正是因此，你才会更加痛苦。说着，我不想再继续这么残忍的话题，话赶话不等他发问继续道：“但是如今以我的力量，刚好能护你一枚鳞片。我力量不足，一枚已是极限……”

  “他日若你娘亲要剥你鳞片，我的力量营造的幻术也绝不会叫她看出端倪……你可愿意……接受我的幻术护持你的逆鳞？”心下忐忑，我深知龙的逆鳞不可触碰，妄论我与润玉相识不过几天。可润玉那枚逆鳞之伤本就不是拜他娘亲所赐，我一定要替他自己护住，他日，我会把一切真相告诉他。

  “好啊。”润玉答应之快着实令我一惊。

  润玉这才听完便应了下来，我生怕他不知其中轻重，方要再言，便感到一双手抚上我的脸颊，润玉站起身，刚好高过我的头。一片阴影撒下，我感到一双软软的唇吻上了我的眉心，一触及退，落下的光重回我的眼前，我清楚地看见小龙嘴角温和的笑意。

  很多年之后我方才明白为什么这时的润玉会答应得如此爽快，原来早从这时起，他已将我整个人都视做了他的逆鳞，这才放心将他的逆鳞交给我。

  “我想好了，姐姐这就为我施法吧。”润玉笑着对我说。

  我紧张地喉咙一滚，再度解开他的衣领露出那枚鳞片，将魇兽这些年攒的全部梦镜照着《入梦决》上的法术认真为润玉那块鳞片之处施加了幻术。见他脸上并无痛苦之色，我这才松了口气，为他理好衣服，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好了，这才让他返回笠泽大门。虽说不能避免他的全部痛苦，但眼下已是我能做到的一切了。

  看着小润玉的背影消失在笠泽大门深处，我握紧双拳，心中坚定了修炼的决心。总有一天，我会拥有保全他的力量。

   自从那日离开姐姐，小润玉便时常走神想到她。她冲过来护住自己的一举一动，对自己温柔的一颦一笑，全因自己的无数遍回忆如印在脑海般生动。为此也经常因为开小差被娘亲责罚。

  这一日，小润玉又忍不住走神，正想着自己已经被娘亲关在家里半月有余了，姐姐不知是否等急了自己，却不想竟是惹怒了娘亲。

  一直都知道娘亲是不喜欢自己头上的犄角，也不喜欢自己是只小龙。却不知今天娘亲是受到了什么刺激，直到娘亲拿起刀之前，小润玉的挣扎拒绝比以往都更厉害。他不想被割去犄角，万一姐姐不认识他了怎么办？万一姐姐嫌弃他怎么办？万一姐姐不愿继续陪伴他怎么办？可当娘亲哭着一刀落下时，小润玉感觉失去犄角的痛楚也比不上他内心可能失去姐姐的恐慌。

  这恐慌直到看见姐姐现身在他的面前，满脸心疼地看着他，眼中情绪几乎满溢出来时，又悄无声息的烟消云散了。他茫然回答姐姐的问题，实则全副心神全用来记住姐姐此时的表情与话语；他任由姐姐拉下他挡在头顶的手，忽然感觉头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。刚一出门就看见姐姐的喜悦让他露出了这半月来真心实意的笑容。姐姐一直在等他，姐姐没有不要他，这真是太好了。

  听见姐姐温柔地问他疼不疼，他本想如实回答不疼，却不想姐姐倒先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打断了他的话，指尖停留在他唇上不说，还说心疼他……小润玉将心揣回肚子里，不再担心这半月来想了无数遍的问题，姐姐才不会因为他没了角就嫌弃他呢，姐姐分明是心疼他还来不及。小润玉心中窃喜，刚想悄悄启唇摩挲一下姐姐的指尖，没想到姐姐正好就收了回去。润玉有些小小的不满，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。

  但是小润玉又觉得姐姐的关心真的特别受用，还想多要一点。于是他别了瘪嘴，一脸委屈地说：“我那两个角是不是很难看……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……”姐姐喜不喜欢呢？

  果然姐姐立刻就像炸了的刺豚一样维护他道：“谁说不好看，我就很喜欢啊。润玉你看，我不是也有角吗？我们是一样的。”说着竟还变出她自己的角摇晃了两下。

  小润玉咬着唇红着眼眶看着眼前的美人：头上的角让她多了几分妖异的美感，但配上她明艳动人，英气挺拔的眉峰又叫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的心思。

  小润玉囫囵将他的姐姐看了个大概，正要细细端详，姐姐头上的角便收了回去。这下小润玉是真的委屈到掉眼泪了，我还没看完呢！嘴上还不忘道;“那我的角以后还能不能长回来……我不想和他们一样，我只想和你一样……隔……”哭着哭着竟激动到打了个隔。呜，都怪姐姐害他出这洋相，真是太坏了，这件事一定要好好记上一笔!

  果然，姐姐看着他笑出了声，还忍着笑意安抚他“会长出来”还说：“润玉可是小龙哦，很美丽的龙，角还会再长出来的!”

  小润玉心中一惊，自己是龙这件事娘亲一直想要瞒住身边所有人，姐姐怎么会知道？可小润玉又不知为何，打心底里笃定姐姐一定不会伤害自己。那这件事还是等以后再问姐姐吧。

  在听见姐姐说自己的真身很美时，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这么对自己说的人。小润玉抿了抿唇，还是没忍住，因为这一句话微笑起来。

  正当小润玉贴心地想要转移话题之时，没想到他的姐姐忽然神色一变，竟直接上手揭开了他的衣领，小润玉尚且来不起反应，脸倒是先红了起来，连带身上鳞片也有变粉的趋势，要不是犄角被娘亲割了去，他能从头顶红到全身！姐姐怎么能随便扒人衣服呢，不行，自己就算了，以后一定要看好她，定不能让她去扒别人的衣服！

  姐姐替他整理好衣服后半晌没有说话，他也就低着头等着脸上的热度赶紧降下去。可又忍不住想要偷偷看看姐姐，没想到他的姐姐直接蹲下来从下往上这般看他，看得他脸顿时又红了起来，大有可以煎荷包蛋的趋势。所幸他的姐姐很快便重新在他身旁坐好，小润玉这才松了口气，就听姐姐温柔的嗓音示弱般道歉：“润玉对不起，我就是想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痕，冒犯了，真的很对不起。”

  小润玉抬起头看着他的姐姐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就在这时，他听见姐姐说：“润玉，你身上的鳞片有被拔过吗？逆鳞也还在吗？”

  小润玉看着他的姐姐脸上认真严肃的神情，当然如实作答。却见姐姐皱紧了眉，双手也紧握成拳，连指节都因过度用力泛白。小润玉全然不知所措，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忽然就这般模样，他也不知自己心下想的什么，只是先将那紧握的双拳打开，看着姐姐忧心的表情认真问道：“姐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？”有什么……我能帮上你的吗？

 
  他的姐姐沉默半晌才开口，声音都有几分干涩，他听见她问：“你可知……你可知你娘为什么要这样对你？”

  虽然此时的润玉是尚且年幼，可又何尝不知他的娘亲全是为了他才整日愁眉不展，成了如今这般疯癫的模样。全因为他生来不是一条鱼，而是一条龙罢了。

  “我知道。因为我是小龙，和小鱼长的不一样。”看着姐姐晦涩的眼神，润玉继续道：“我知道娘亲是为我好，我……不怪娘亲……”因为我相信娘亲是爱我的，姐姐不必为我担心。

  他又听姐姐继续问道：“那你可知你娘说不定会将你全身鳞片拔去？”

  润玉沉默，认真思索良久，回道：“那我以后还能长出来吗？”若是能长出来，我便没什么好怕的，左右不过是疼罢了。
 
  “可以，全身的鳞片皆可，唯有逆鳞不行。”他的姐姐眼神全系在他的身上，红唇开合，最后问道：“你可愿意……接受我的幻术护持你的逆鳞？”声音间都有一丝细微的颤抖。

  “好啊。”润玉当即答应。娘亲若是为了自己无可避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，自己会接受的。可姐姐又是为了自己想方设法要保护自己，自己当然也接受。润玉心中知道自己爱娘亲，愿意承受这些痛苦，也知道自己爱姐姐，愿意接受姐姐的保护。虽然这两种爱有些不同，虽然自己比起被姐姐保护更想保护姐姐，但现在……

  看着姐姐几近恳求的眼眸，润玉忍不住起身，附在他的姐姐的眉心轻轻一吻，肯定着笑道：“我想好了，姐姐这就为我施法吧。”倘若有一天逆鳞真的不在了，我还有姐姐，姐姐就是我的逆鳞，是我想要一生爱护的人，我一定会保护好姐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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